關羽去世之後蜀中各位的臉色就都不好看。

劉備決定給關羽報仇。

這不僅僅是報仇的問題，就好比一個黑社會老大手下第一馬仔被人砍了，老大能坐視不管嗎？面子往哪裏擱？更何況，荊州是那麽重要的一個地方，黑社會都還要搶地盤咧。

“大王要報關將軍之仇，更要雪荊州之恨，於理固然。只是欲與外敵交戰，必先除內亂。”諸葛亮和法正都這麽勸說。

內亂是什麽？

就是沒有及時救援關羽導致荊州有失的劉封和孟達。漢中之戰劉封有功，拿下漢中後就守衛在那裏了，也正因為他離襄陽近，本來是應該第一時間發兵援助關羽的。

“大王與封，舊有父子之義；達是張松張子喬一類人，與大王君臣恩義尚淺。大王可作書一封與封，言辭痛責其所為，但只可言其過，不可言其罰，並多怨其聽信達之佞語，令其生慚愧之心，與達有怨懟之意。待封與達二人反目，趁亂取之，可也。”

劉備按法正說的做了，劉封果然和孟達產生了沖突。

孟達覺得劉封太愚蠢：劉備自己不是沒有親兒子，你這麽個螟蛉義子擺在這兒多礙劉禪的事兒啊，就算你沒有害死關羽他也不會饒過你的好麽，更何況現在有這麽好一個借口在！你居然還會相信劉備的什麽父子之情！

劉封覺得孟達太愚蠢，當然也覺得自己很愚蠢：你本來就是蜀中人，跟著劉備時間還沒有跟著劉璋的長，換老板什麽的，當然不在乎！我不行啊！我一直是跟著劉備的，已經和這人的命運捆一塊兒了，不跟著他幹，我也找不出別的什麽地方可以收留我了啊！我當初是多麽愚蠢啊竟然會聽信你的話！如果我去救關羽了現在皆大歡喜還用這麽苦逼麽！

兩個豬隊友互相埋怨埋怨最後就動手了，劉封不是孟達的對手，孟達帶著人投降了曹丕。劉封回來見劉備，諸葛亮直接就說這人剛猛又自負，不能留著，劉備果斷砍了劉封。

投降到曹丕那裏的孟達在心底嘲笑劉封的愚蠢：嘿嘿，小子，傻了吧，早跟你叔叔我學學不就沒事了。

曹丕聽說孟達投降，高興的超出眾人的意料，他親自去迎接，兩個人還互相開玩笑，親密無間的樣子一時砸掉圍觀群臣的下巴。

曹丕封孟達為散騎常侍、建武將軍，封平陽亭侯，又捏合了三座城池，弄了個“新城”，讓孟達去當太守，劉曄覺得不可，私底下跟曹丕說孟達這個人反覆無常，將來一定會成為國家的憂患。

曹丕說只要孤活著就不用擔心這些事，孤壽有八十呢。然後轉頭有些得意的說：仲達，孤不用征伐，劉備手下就來投降了，說到“不戰而屈人之兵”，孤比先王如何？

仲達？仲達？

大王，司馬長史和司馬中庶子一起去忙活您接受禪讓的事情了，您親自批準的……

哦……那等仲達回來再讓她見見孟子度。

司馬懿不想見曹丕，當然，也沒見孟達。

其實不見是好事，他們再見面司馬懿就果斷砍了這人。

所以你看司馬懿和諸葛亮不愧是老同學，在鏟除叛逆這碼事兒上還是挺有默契的。

劉封孟達的事情告一段落……哦對還有孟達出走之前給劉備留了一封信，說：臣誠小人，不能始終。知而為之，敢謂非罪？臣每聞“交絕無惡聲，去臣無怨辭”。這內容居然還被某些人解讀為“滿腹辛酸無奈”，我靠這分明是不要臉到極點的無賴話好麽：老子是無賴，怎麽著吧老子承認，我有罪，你來抓我呀。我聽說絕交不說對方的壞話，離去的大臣不說怨恨主上的言辭，所以啊，你看我沒說你的壞話吧，你要是說我的壞話，你就不厚道了，不君子了。

所以劉備看了孟達的留書大怒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怒完，劉備決定還按既定方針來：給關羽報仇，奪回荊州！

但這個時候又出事了。

這次是在馬超那裏出事的。

起因是趙雲某天翹班了。

趙雲趁著大家都在一起的機會去看馬超，順便給他帶個精裝版的《史記》當禮物。

馬超見了趙雲也很高興，但是他告訴趙雲，一會兒有個叫彭羕的人來，不能讓這人看見趙雲在，所以趙雲得先在屏風後面躲一躲。

趙雲想這人我聽說過啊，不過是好幾年前了，龐士元那會兒還在，他和法正一起推薦過這個人，但是由於這人得罪過的人太多，而且治下並無特別的建樹，劉備沒有重用他，可是他怎麽跑到馬超這裏來了？

來不及多想，趙雲稀裏糊塗的就被推到屏風後面去了。

剛藏好，一個短頭發，看上去形貌有些古怪的家夥走了進來，趙雲從屏風間隙看去，正是彭羕。

趙雲記得諸葛亮特別不喜歡這個人，雖然這個人跟法正一樣，行事比較高調，睚眥必報，但是諸葛亮可以容忍法正，不能容忍彭羕。

“這人是個大嘴巴，你讓他管宣傳正好，但是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這人有鼓動人的野心和能力，現在形勢所迫，能為我所用，一旦脫離掌控，他什麽都幹的出來。”

趙雲正想著，彭羕已經被馬超迎到了上座，從人端上酒菜，馬超舉起耳杯：“永年兄，請！”

彭羕也不客氣，自己先灌了幾杯，然後一抹嘴，問馬超：“孟起兄，羕前番所言之事，思慮如何？”

馬超拿起筷子：“正有所思。有一事不明：卿才具秀拔，主公相待至重，謂卿當與孔明、孝直諸人齊足並驅，寧當外授小郡，失人本望乎？”

趙雲聽了大吃一驚，馬超這是在為彭羕鳴不平麽？吹捧彭羕是諸葛亮法正一類人，說劉備讓他去地方上當個小官，是不對的？

彭羕恨恨的摔了手裏的耳杯：“老革荒悖，可覆道邪！”

“是以卿有別圖？”

彭羕看看左右，馬超笑著說：“左右無人，但有，亦超之心腹耳。”

彭羕就大大咧咧的說：“卿為其外，我為其內，天下不足定也。”

這話非同小可！

趙雲聽了，再也忍不住了，一腳就踹翻了屏風，食案被屏風砸翻，湯湯水水頓時灑了滿地。

“彭永年！焉敢出此悖逆狂妄之語！”趙雲厲聲喝問。

彭羕完全沒想到趙雲會在，大驚之下，轉身就跑。

“孟起抓住他！”趙雲恐怕彭羕逃走，大聲在後面喊道。

趙雲聲音還沒落，彭羕又退回來了……

然後趙雲看見外面一排盔明甲亮的親兵手持刀戟，逼到門前……

趙雲回頭去看馬超，就見馬超一臉無奈的表情：“子龍，我都安排好了，你著什麽急啊。”

“孟起，你故意的！”

馬超看著被親兵捆起來的彭羕：“是啊，他已經來了兩天了，我一直在準備人手。”

“兩天了！你為什麽現在才抓！”

“兩天前還沒證據啊！我總得有真憑實據了再抓吧！”

……說的也是。

彭羕就這樣被下獄了，但是馬超並沒有因此獲得嘉獎。

“孟起是轉投過來的，自從意識到這麽做不光彩，不被信任之後，就一直很不安，這件事，也是因為他努力想證明自己不會再背叛了。”

“所以他就釣魚執法。”諸葛亮轉身攔住一直跟在自己後邊轉來轉去的趙雲，“彭羕的事情還沒有定論，如果彭羕不是蓄意謀反，那也不能算做孟起的功勞。孟起的心態我很理解，我本人表示同情，但這跟事實沒有關系。”

“我知道沒關系。”趙雲看著諸葛亮，“孟起本人做了很多努力，他只想證明他自己就夠了，他沒想過要什麽嘉獎，所以這些話，他不會來跟你說的。我就是想讓你知道，孟起是怎麽想的。”

“現在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還有，以後沒事不要和孟起走的太近。”諸葛亮沒空和趙雲在這裏爭論，劉備法正和她對彭羕的三堂會審就要開始了。

“對不起你說什麽風聲太大我沒聽清！”

彭羕在獄中，決定為自己辯白，他沒有向和自己性格類似又有舉薦功勞的法正上書，也沒有直接對劉備上書，而是給諸葛亮寫了信。

他還是相信諸葛亮的公正的。

但是諸葛亮只是把這封信拿到明面上和眾人一起討論。

最終的結果是大家一致認定：謀反，是沒有的。那些話，是說過的。

怎麽判吧。

劉備看法正，法正看諸葛亮：“孔明，你說吧。”

“孝直，彭永年是當初你和士元一起舉薦的，還是你說吧。”

法正嘆氣：“我知道我該為他說句好話，我們性子頗有些類似，但是，我也從心底嫌惡此人。孔明，按法度來吧。”

天下惟相似者最難相容。

“按律當誅。”

這就算是一錘定音了。

彭羕的事情過去了，劉備又想起關羽和荊州來。

這次可以了嗎？

不行。

因為法正突然染病去世了。

劉備哭得死去活來，親自給法正上謚“翼侯”。

這也是劉備活著的時候，唯一一次給臣下上謚。

諸葛亮在下面聽著，偶爾會想，要是自己突然死了，劉備會怎麽做？

“你可別試。”趙雲啃著林檎看諸葛亮，“你要是能去問問法孝直，是願意死後得到主公唯一上謚的榮譽還是願意多活一年但死了什麽也得不到，我百分百肯定他一準選後面那個。”

“你是說他在羨慕我嗎？”

“按照無神論的角度來說，他已經沒有‘羨慕’這種情感了。不過這麽想想也不壞，至少對活人來說是個安慰。”

“……謝謝，至少你安慰了我。”

法正的事兒也結束了……

該出兵了吧？

呃……這個……

哪個混蛋來報告的，說曹丕在許都受禪稱帝了！

“大王，我們與東吳之間的恩怨，是家恨；如今曹丕以魏篡漢，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是國仇啊！大王焉能舍國仇而報私怨！”

諸葛亮勸得十分誠懇，一旁吳懿認為事從兩面看：“吳主孫權已尊奉魏主曹丕，是助紂為虐，同為篡漢逆臣，宜征討之。”

許靖看了李嚴一眼，後者沒有表示，許靖正要出列，楊洪先邁步上前了：“大王，近日有流言，稱漢帝為魏主曹丕所害，業已崩逝，不可不查。若此言為真，還是先料理此事為上。”

劉備頓了頓，點頭。

這事諸葛亮不便說，因為是小道消息。不過這小道消息來勢洶洶，幾天之內，就被傳的盡人皆知。

劉備於是跟眾人商議，國喪，舉哀，為先帝上謚“孝湣皇帝”。一般末代皇帝喜歡用這個號。

馬謖看著諸葛亮一言不發的跟著安排，覺得心裏憋得慌：“軍師，這……這流言也不可全信吧，這畢竟是大事兒，還是謹慎一點……”

“孝湣皇帝死了比較好。”諸葛亮簡短的說完，剩下的就讓馬謖自己去想了。

好吧，孝湣皇帝死了，我們就當他已經死了，死得透透的了，忽略他甚至送了倆女兒給曹丕這種事情。

接下來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當然是發兵了！

這個先等等再說。

“國不可一日無君”啊。

許靖、李嚴等人拿著一份勸進表來找諸葛亮商議：反正，大王這漢中王當的，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幹脆直接轉正了唄。

“大家都是這個意見？”諸葛亮看著眾人發問。

眾人的眼神無比誠懇。

“武將呢？”

對哦，還有武將呢。

諸葛亮接過勸進表看了看，跟馬謖說：“幼常，去叫趙將軍來。”

大家不明白諸葛亮要幹嘛，趙雲來了，她也不知道。

諸葛亮把勸進表遞給趙雲：“去，拿給馬將軍，讓他在上面簽字。”

趙雲掃了一眼：“哪個馬將軍？馬岱將軍？”

“趙小雲你故意的是吧？還有哪個馬將軍，馬孟起馬將軍啊！”

“現在想起人家來了？之前是誰說孟起釣魚執法啊！”

“你去不去吧！”

趙雲帶著勸進表走了，不一會兒又帶著回來了：“孟起不簽，說不敢。”

“告訴他，是我讓他簽的。”

“哎我說你真的很奇怪誒，這東西怎麽看也應該是你第一個簽吧，論資歷，論地位，論重要性，這綜合指數誰也沒你高啊。”

“你說漏了一樣，論·世·家。孟起是付波將軍馬援的後人，這個誰也比不了，他不簽，我也不能簽，在場諸位就誰都別簽了。”

趙雲這次去就順利多了：“喏，這次孟起簽的挺快。”

是，敢不快麽。

勸進表遞上去，劉備看完，退回來。

這不奇怪，曹丕逼著漢帝下詔禪讓還裝模作樣三次呢，事不過三，大家都懂。

再上。

又退回來。

第三次上。

出乎眾人意料，又退回來了。

這怎麽回事？

眾人看諸葛亮。

趙雲私底下問：“你是不是該裝病了？”

諸葛亮看了趙雲一眼：是啊，確實該裝病了。

那就裝。

諸葛亮撂挑子了，把所有簡冊堆在案頭，跑回家蒙頭睡覺。其餘諸人也都很配合的裝著不幹活了，反正正大光明的摸魚還有薪水拿，這好事兒一輩子也不見得能碰見一回。

一時間，蜀中行政陷於半癱瘓狀態。

至於為什麽不是全癱瘓，我們必須要對兢兢業業的基層公務員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這個消息最先報到劉禪這裏，劉禪這一看了不得，馬上匯報給劉備。劉備聽說眾人都不幹活了：“那就別幹了！再過三天還這樣就全給孤免職！”

劉禪心裏覺得就算是父王，親自去跟百官這樣講恐怕也是需要點勇氣的吧。

“呃……父王，軍師……諸葛軍師也病了……病了好幾天了，公務都還沒處理，也……也免職麽？”

“什麽？”劉備站起來，“孔明病了？備車！孤親自去看看！”

漢中王親臨諸葛軍師府上，府中人一時誠惶誠恐。

從人引著劉備入內室，諸葛亮正在榻上睡覺，表情有點痛苦，額頭上的汗水把頭發濡濕了，這個天氣裏身上還蓋著好幾層的厚被。

看來果真病得不輕，劉備心裏頗為心疼。

“不必喚醒軍師。”劉備輕聲叮囑旁邊人。

“大王。”

“啊……呃，孔明你沒睡啊？”

諸葛亮掀開身上的錦被，下來行禮：“拜見大王。”

劉備把她推回榻上：“孔明既然抱恙，不必多禮，還照原樣養病就是。”

諸葛亮雖然聽話的躺回去了，但是上面壓的好幾層厚被被她踢下去了：“阿今這熊孩子，說什麽一定要發汗，這是想捂死我。”

劉備無語的看著諸葛亮終於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榻上。

“孔明你讓孤跑來一趟到底為什麽事啊？”

“大王不是知道了麽？”

“皇帝是那麽好當的？”

“分人。大王要當，就不難。”

“扶漢討賊的大旗舉了這麽多年，一朝自立，人們會怎麽說？”

“大王口口聲聲扶漢討賊，那容臣多問一句：現在漢在哪兒呢？”

劉備不說話了。

“曹丕已經篡漢自立，昔日漢臣除了殉死者，都已經是魏臣了，孝湣皇帝也崩逝了，大王不做皇帝，天下就沒有漢朝，大王的旗子，還怎麽舉。退一萬步說，就算大王以漢中王名義保留漢室，請問大王，這王爵是誰冊封的？難道等著曹丕來承認嗎？還是大王想帶著臣等以漢中王的名義討伐魏國皇帝？以王伐帝而無聖意——這算不算造反？”

諸葛亮說的，劉備不是不知道：“所以，孤問你，到時候人們會怎麽說？”

“愛怎麽說就怎麽說，難道曹丕篡位就天下讚同嗎？反對的人一抓一把，他不是照樣篡漢嗎？那些人也不過就是說說，那就讓他們說去。”

劉備又想了想，然後看著諸葛亮的眼睛：“要是孤……一直不同意呢？”

“那——”諸葛亮拉長了聲音，“您自己看著辦吧。”

“孔明，怎麽連你也威脅孤？”

“其他人臣管不著，但是臣不工作是有正當理由的。”

“什麽理由？”

“臣病了。”

“真病了？”劉備聽了就有點著急，緊緊握住諸葛亮的手，“孤以為你只是以此為借口……什麽病？看過太醫麽？”

“不是什麽大病。不出意外挺準時的，大概還得再病上七個多月，所以，大王，臣勸您，要即位就快點，不然臣怕行大禮的時候不方便。”諸葛亮一邊說著，一邊招呼左右送劉備回去。

“真的！”這暗示已經很明顯了，劉備又驚又喜。

“是是是，所以大王快回去吧，臣這就去跟許太傅等人商議，事情要快著點辦了。”

作者有話要說：

劉備的勸進表上，第一個簽名的的確是馬超，第二個才是諸葛亮。不過作者一直很好奇第三第四都是誰啊？李嚴？許靖？趙小雲排第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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